万年青味盐湖

一个绝望的文盲
被屏蔽得七零八落,走微博caspase是种酶

【荀郭荀】北风七日(6)

*对不起大家我正常的题目用完了




六、我郭奉孝骂人怎么能算乌鸦嘴



山崖的裂隙中密云翻滚,一只竹篮从天空边缘摇摇晃晃地垂下,停在他身前三尺处便不再下落,只在原地微微地打转。


炸雷紧随着一道闪电将他身处的石洞照亮,四周狰狞怪石被绿植包裹,在稍纵即逝的光亮中郁郁葱葱地闪现,又重新退回黑暗。


下雨了。


石壁尽头撑起半把纸伞,咕噜噜地从边缘掉下一串水珠,虽雨大风疾,提着篮子的人却并不离去,郭嘉知道他就在洞口静静站着,但却一片衣角也望不见。


篮子里照旧是两个馒头一叠咸菜,外加一个小陶壶,满满当当装着清水,摸起来尚且温热,应当是煮过又带上山来的。


自从他失足跌入山间洞窟,此人便在午时准点出现,坠下一篮子食物,静静等他吃完,再将食物残渣并杯盘一同提走。


“你是何人?”


他抬起头问,声音不大,加之洞中回声阵阵更加模糊,“为何来此救我?”


半边纸伞岿然不动,灰蒙蒙的天地间仅此一抹纸蓝色,于丛生的树木间旁逸而出。郭嘉已习惯他不为所动,虽疑问众多却也不再发问,低头拿起略有些干硬的馒头夹着菜吃。


这季节雨水旺盛,他落地后在昏迷中便是被雨声吵醒的,所幸洞中植被茂盛,仅左腿的伤势较严重,然这处伤已经足以阻止他攀岩而上了。而在他醒来的后一日,便有个他至今未见的人开始准点投递饭菜。


雨水从石壁裂出的一小块天空淋湿他因为坠落而散开的头发,洞穴中阴冷异常,头顶泼洒而下的雨水反倒带着暖气。他喝掉瓦罐中水,试着挪动左腿,疼得他眯起眼睛捶了一记手边的石头,抹得满手青苔。


两个馒头与一盘咸菜并不多,绝不够吃饱,但足以让他在此生存。食毕他将瓦罐放回篮中,扯扯绳子,篮子便重新被吊起,同那半边雨伞一道消失在洞口的葱茏草木间。


夜间山中寒冷,但不用等到夜幕降临洞中便再无一丝阳光,几日断断续续的雨水使他全身湿透。他控制不住地战栗,而发抖带来的一星半点热气无法支持他对温暖的需求。仅有黑黢黢的石壁可供他倚靠,睡梦中他往往冻醒,又颤抖着醒来,再万分疲惫地昏睡。


起初一日他仍规划着出逃,还时常起些别的心思:馋一馋美酒,或想着与荀彧一同出游。到第三日他开始频繁地咳嗽,清醒时,对死亡的恐惧愈发明显地在他脑海中震荡,良辰美景都被寒冷凝固成冰,沉进他黑洞洞的绝望中。


冷,夜里他仅剩下了这一点知觉,左腿伤口的疼痛也无法牵住他的神思。


十分恍惚间,黑沉沉的夜幕中有人在喊他,声音落在他耳中,如远方鼓点闷闷地敲打:奉孝,奉孝。


我在这儿,他控制着颤抖,牙齿几乎要咬破舌尖,但他发不出能叫外面人听见的声音,只能一遍遍重复,我在这儿,我在这儿——


有双手捏住他的肩膀,将他从冰冷的黑石壁间拉起,如同即将溺死的人瞬间脱离水面。


他喘息两声睁开双眼,荀彧正低着头凝视他,帐中灯火昏黄:“你还是做梦。”


“但我已能下床走动了。”


“你梦到什么?还是泽山的事么?”


郭嘉定住心神坐起,轻轻拽了拽荀彧宽大的袖口,笑道:“文若好不容易来一趟。出去透透气?嗯?”


此时已至建安十一年,刚刚入秋,荀彧又赶来军中探望,与曹丞相见过后便匆匆赶至郭嘉帐中,但天色已经昏暗。他们挑开帘帐便见军士们起灶炊饭,还于校场正中生起一蓬篝火。


战事稍稍停歇,众人急忙趁此机会喘息一二,毕竟十年征战几人回,今日饮的酒便可能是最后一碗。


及时行乐,才好于人命草芥的年头消磨时光。


荀彧向篝火处看去,只见一白衣青年在众士卒的簇拥下笑骂着走到中央,身形因临近火焰而在热浪中扭曲,仿佛火再旺盛些就要烧着他安静低垂的衣角。白衣人不慌不忙地举起皮鼓置于膝上,登登地拍打起来,身后火焰中飞出的金红碎屑被热浪卷着,向上飞入漆黑的夜色。


“那位是——”


“是五官中郎将去年带回来的大夫,留在军中了。”郭嘉轻声道,他们并肩站在营帐门前,离热闹的人群稍远,心中同时生出无端的宁静与安详,看校场军士仿佛在观剧中之人,夜色星空如大幕升起,喜怒哀乐人间冷暖,尽在其中。


“他给我看过之后,病的确好了许多,后又治好了军中流行的疫病,于许多人有救命之恩,众人都留他,就留下了。”他补充道。“一年后才晓得,先前他不肯治我军中人,是为前些年屠城的事,觉得我等以天下人为刍狗,他看不过。”


荀彧嗯了一声,道:“确是个好大夫。”


“只是不知如何的大夫能医心病,若两贴药能教文若将就,我早便去要了。”


“我无大碍,”荀彧暗笑什么都逃不过这双毒辣眼睛,“只是累了,歇一歇便好。倒是你,既遇良医,便快些将病治好了罢。”


“文若。”郭嘉没头没尾地单叫了一声他的名字,眼中映着暖光,是两团小小的篝火。他停了停,像在挑选措辞:“不论怎样,莫为难自己。”


你又何尝不是在为难自己,这样想着,荀彧仍旧微微点头:“好——我们不说罢,听听那边唱的什么。”


篝火边的众人都已酒足饭饱,此时懒待动弹,也不喧哗,唯轻声低语时有一二顺风而出,于是鼓声虽沉却也能远远传来。


“土国城漕,我独南行——”


诗经之中的击鼓一篇,在夜幕中的军营里和着鼓点唱将出来十分应景,一把嘶哑的嗓子,横七竖八坐在沙场上的人们,看在眼中是奇异苍凉而动情的场面。


郭嘉偷侧过眼去看荀彧,见他认真而出神的望着击鼓之人,仔仔细细听着曲子。熟悉的面孔在火光灯影中忽明忽暗,鬓发如云,眉目柔和,堪堪一副君子端方模样,倒和初见时毫无二致。


他从不觉得荀彧有老去的迹象,就像许多万古长青的风华不会为乌发中丝丝憾恨而凋零。他落难、他病笃、他于生死线上徘徊着老去,而文若总是温柔而坚定的,每见一面,仿佛都教他拽住纷繁世间的永恒,将那永恒拢在手心,再顺着手臂,如热油滴进他因窥破天机而提前衰老的心中,发出滚烫的嘶啦一声。


“死生契阔,与子成说。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——”


夜风里火焰燃烧的爆响渐次飘来,如初雪落在他们肩头,人声在唱千古不变的约定:待到战事停息,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郭嘉心中涌起一瞬间的怔忡,明知不可却迷茫地假设,若他真能咬着牙活下去,或许能同眼前人一同——


“于嗟阔兮,不我活兮——”


眼前人感觉到他异常的凝视,转过脸来看见他一脸痴迷,不知在瞎想什么,遂微笑:“胡思乱想什么呢?”


他一笑,郭嘉只觉得胸口心如鼓擂,想平复心绪却已经不能,抬手报复似的抓住荀彧整齐的衣襟,将薰烫平整的布料攥成一团。


碰巧此时篝火边的白衣大夫用力击了一下牛皮鼓面,长声唱道:


“于嗟洵兮,不我信兮!”



TBC


让我们来猜猜下一章——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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